趙弘光不知道淩峰出於什麽目的會主動帶自己去見韓君，但是他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塔區高層對韓君的態度模棱兩可，雖然那位溫柔善良的首席執行官勸說自己稍安勿躁，他們會拿出一個最妥善的辦法來處理韓君的問題，可趙弘光明白，就像韓君當初求死不能地被囚禁在黑塔之中，作為塔區的“英雄”被迫活下去那樣，對方這一次的生死也必定與塔區的利益有關。

而糟糕的是，韓君似乎對於塔區而言早已失去了利用價值，之前林少安說的那番話就足以證明自己的想法。

趙弘光的內心感到了煎熬，他盯著淩峰的背影，想起了第一次自己來到黑塔時，也是對方答應帶自己進去。

“淩隊長，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吧。”淩峰壓根就沒有去到黑塔上層的醫療中心換藥，他帶著趙弘光進入黑塔之後，直接領著對方往建立在黑塔地底的牢房走去。

“你為什麽願意帶我去見韓君？”趙弘光認為以淩峰平日對韓君的態度，對方或許是整個塔區之中最希望對方趕緊死的人。

淩峰並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他頭也不回地說道：“你不是希望他能活下去嗎？”

“是的。我希望他能活著，當然，這一切都出於我的私心。”趙弘光輕笑了一聲，在此之前他從不否認自己對韓君的好感與愛意，而此時他更是坦承了自己此刻對韓君那並未改變的特殊感情，他擡起頭，正好看到頭頂上的環形回廊隱匿於黑暗之中，無窮無盡，徒勞往覆。

“他差點殺了你。”淩峰繼續往下走去，古老的黑塔並沒有像白塔那樣引入最先進的科技因素，他們需要沿著這條截然相反的環形回廊繼續往下。

“淩隊長，你應該比我清楚，如果他真的想要殺了我，或者是殺了你，就不會出現今天我們還能走在一起對話的場景了。”趙弘光的目光略略一沈，別人都在斥責韓君冷酷無情，對昔日的戰友們痛下殺手，那只能怪他們對韓君的實力還不夠了解。

淩峰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多了一條刀疤的脖子，雖然他做了聲帶置換手術，可是他的嗓音卻很難恢覆到以前的程度。

低沈與沙啞的聲音和這道刀疤一樣，將會是他這一生的恥辱，只要他一開口，他就會難免想起是誰讓自己變成這樣的。

“同樣，如果我想要殺了他，當時我就不會只射傷他的腿了。”淩峰緩緩轉過頭，對趙弘光露出一抹陰鷙的笑容，他終究是憎恨韓君的。

特殊材質的金屬大門不僅把犯人囚禁在牢房之中，它所產生的磁場同時完美地將異能者的信息素的隔離在外，並可以阻斷任何形式的精神力交流。

被關在這扇門後的韓君，就像是一只被拔去了爪牙的虎，他的哀鳴甚至都難以傳出。

“淩隊長！”負責在門外看守的哨兵們見到淩峰之後，立即站直了身體，向他行了個擡手禮。

淩峰用左手摸出一根煙叼在唇間，不慌不忙地點燃之後，這才下巴往前一揚，示意他們打開門。

趙弘光此時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韓君，但是即便他已經是S0級的向導，可他的精神觸須卻難以突破面前這道全封閉的金屬門進入其中。

“隊長您進去可以，只是首席向導他……”看守頗為為難地看了眼趙弘光，黑塔管理中心特地向他們下達了禁止其他人隨意探視韓君的命令，淩峰作為守護者的首領，他們當然不會阻攔對方，只是趙弘光卻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少廢話，開門。”淩峰抽了口煙，他慣用的右手一直垂在身側，要是換了以前他或許已經擡手給這個不懂事的看守一記巴掌了。

另一名一直都在守護者中服役的看守知道淩峰的脾氣，比起平日裏爽朗寬厚的韓君，這位生性嚴厲的淩隊長可不是那種可以講理的人物。

他趕緊踹了同伴一腳，阻止對方惹怒淩峰，而作為韓君昔日的屬下，他也希望淩峰身後那位首席向導能夠給韓君帶去一線生機。

“請稍等。”年長一些的這名看守拉著同伴轉過身開始解鎖工作，這扇門需要指紋鎖與電子鎖才能啟動，指紋鎖會根據當日的看守身份每天進行重置。

隨著金屬門緩緩打開，那股讓趙弘光感到熟悉的哨兵素終於再次出現了，只是這一次，這股哨兵素裏的悲傷變得更為濃郁了。

精神海的嚴重損毀在引起韓君五感鈍化的同時，也已經降低了他身為異能者的信息素交互能力。

直到淩峰和趙弘光走到韓君面前時，他才終於從空氣中辨析出了那令人不快的哨兵素以及令人懷念的向導素氣息。

“呃……”才從短暫昏迷中醒過來的韓君擡起了頭，他努力地睜著眼，卻不太能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淩峰和趙弘光。

“叔叔！”趙弘光在看到韓君慘狀的那一刻，立即走了上前，他原本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可在看到韓君這副傷痕累累的虛弱模樣時，他還是一下就紅了眼眶，而當他察覺對方的手掌和腕骨裏竟被釘入了指節粗細的鐵釘之後，頓時變得怒不可遏。

“這是你幹的嗎，淩隊長？！”這一刻趙弘光全然忘記了自己是托淩峰的福才進來的。

淩峰蹲了下來，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釘進韓君手掌裏的鐵釘，這才有些遺憾地說道：“我只是讓手下對韓君加強看管，畢竟你也知道你這位韓叔叔可是個逃脫高手，當初你第一次來黑塔，不就正好遇到他從病房裏跑出來光著屁股和我打架嗎？呵，不過我也沒想到他們居然想出了這麽個法子。”

說完話，淩峰將韓君嘴裏緊咬著的布條拉了下來，他猜想對方肯定也想說點什麽。

果然，韓君在艱難地吞下一口滿是血腥味的唾沫之後，強打起精神對淩峰輕笑道：“淩峰……你的手下和你一樣蠢！他們連釘人手掌的時候得從骨縫下手都不知道，在哪裏瞎忙活了半天，還得靠老子教他們才把我給釘在墻上。哈哈哈哈……”

“叔叔！”聽見韓君這麽嗆淩峰，趙弘光完全高興不起來，他看清楚對方血跡斑駁的手掌之後，更是心疼得無以覆加。

“媽的，要死了還這麽嘴賤。看來，自由之翼還真是培養出了一個足夠‘優秀’的哨兵。”淩峰冷哼著白了韓君一眼，對方損人的能力怕是一點不比他作為S0級哨兵的戰鬥力差。

“叔叔，你不會死的。你好好認罪，我會想辦法救你。”趙弘光趕緊說道，他不想讓韓君這麽絕望，更不願看到對方這麽痛苦。

淩峰抽了口煙，慢條斯理地噴吐出一個煙圈後，對趙弘光笑道：“你就不問問韓君他自己想不想死嗎？”

“淩隊長，我很感謝你帶我進來。可你現在能不能先別說這些。”趙弘光語氣一變，他不太高興了。

“小光……這一次，你就別再救我了。”韓君渾渾噩噩地聽著趙弘光與淩峰的對話，盡管他與淩峰之間彼此厭惡，可對方似乎比趙弘光更懂自己此時的想法，當然，也可能趙弘光早已知道自己的想法，只是不願放手罷了。

“聽到了吧，趙弘光向導，他自己也知道罪孽深重，不配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我帶你來，只是想在我的能力範圍內做件好事，讓你再見他最後一面。至於那些幼稚的想法，我勸你還是收收吧。韓君的罪，可不是你替他說幾句好話，就能被赦免的。”淩峰隨手將煙灰抖落在了潮濕的地面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塔區特意將重傷的韓君關押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不就等於變相判了對方死刑嗎？

“呃……”隨著精神壁壘的殘垣斷壁又開始緩緩塌落，遍布整個精神海的劇痛讓韓君又變得痛苦難當，他別開頭，試圖不讓趙弘光看到自己這麽痛苦的模樣，“小光，求求你，走吧。別來看我了……我沒什麽遺憾了。”

“他的精神海都坍塌成那樣了，你救不救他，意義也不大了。”淩峰也看見了韓君殘破的精神壁壘開始坍塌的場景，說實話，要是他的精神壁壘破損成這個樣子，他大概會在第一時間讓付甜甜殺了自己，何必活著去承受這種無休止的折磨呢？

趙弘光立刻釋放出了自己的精神觸須，然後小心翼翼地探入了韓君已經全無屏障保護的精神海中。

他伸手捧著韓君汗液涔涔的面頰，言語之中早已沒了當初的稚嫩與猶豫：“我不會丟下你的，相信我。”

“可我沒救了！啊……”韓君的身體猛然一顫，隨著精神海的痛苦加劇，他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淒厲的痛嚎。

趙弘光忍著內心的悲慟繼續操控著自己的精神觸須，韓君可以放棄，但是他卻不可以。

他所釋放出的精神觸須比以前的更為明亮，數量更為密集，它們在進入韓君的精神海之中，首先要做的就是沖刷掉那些幾乎將對方整個精神海都覆蓋上的黑色量子物質。而在與那些緊緊覆蓋著韓君精神海的黑色物質接觸之後，趙弘光意識到這些東西或許來自某個強大精神力，正是它們摧毀了韓君的精神海，並繼續頑固地盤踞其中，阻止對方任何自愈的可能。

淩峰靜靜地站在一旁，一邊抽煙，一邊欣賞著趙弘光那高超的精神修覆技巧。

那麽強大的精神觸須，那麽純凈的精神力，在淩峰見過的所有向導中，只有魏辰可以與之媲美。

盡管趙弘光的精神力已經足夠強大，可是那些附著在韓君精神海內的黑暗物質卻也出奇地頑強乃至惡毒，它們被趙弘光好不容易剝離了韓君的精神海表面之後，卻又一頭狠狠撞向了韓君殘損的壁壘。

“呃啊！”壁壘被直接傷害給韓君帶去了更為劇烈的痛楚，他甚至希望自己的壁壘趕緊完全崩塌，這樣即便會導致他陷入五感全無的植物人狀態，也要比現在這樣繼續承受無休止的折磨好。

韓君的反應讓趙弘光一時不敢繼續下去，他不得不停止了對韓君的精神修覆，絕望地看著對方哀聲慘叫。

“我看他是等不到塔區對他進行宣判和處決了。”淩峰呢喃著垂下了眼，他沮喪地發現，韓君這副慘狀似乎並沒能讓自己開心多少，反倒讓他有些郁悶。淩峰覺得一名頂級哨兵如果因為精神海受損且難以修覆而活活痛死，實在算不上一種體面的死法。

“我不會讓塔區處決他的！”趙弘光雖然暫時不能再對韓君進行精神修覆，可是他隨即又操控著精神觸須緩緩覆上了韓君殘存的精神壁壘基座，這樣一來，那些之前被自己剝離開的黑暗物質就暫時無法再攻擊對方，所有的攻擊都由自己替韓君承受了。

尖銳的刺痛，令人非常不適。這是趙弘光在被那些飄散在韓君精神海中的黑暗物質攻擊之後的第一感覺。

不過因為趙弘光是比哨兵的精神力更為強大得多的向導，所以這樣的傷害對他而言也並非無法忍受，而在他加強了精神觸須的護甲之後，那些黑暗物質攻擊的傷害力也一下減弱了許多。

淩峰對於趙弘光迅速的決斷表示認可，可是問題在於，趙弘光目前不能一直這樣留在韓君身邊以自己的精神觸須保護對方，所以當趙弘光離開這間牢房之後，韓君很可能會繼續遭到那些黑暗物質的攻擊，直至死亡。

“淩隊長，我想救韓君。你可以幫幫我嗎？”趙弘光抱著韓君，對方逐漸停止了抽搐，只是意識仍因為剛才遭遇的劇痛而不太清醒。

“憑什麽？”淩峰冷笑道，他將煙頭吐在地上，用腳狠狠碾了碾。

“魏辰學長也希望韓君能活下去。他的精神力還殘存在韓君的精神壁壘裏，支撐著這座搖搖欲墜的黑塔。”就在趙弘光將自己的精神觸須溫柔覆蓋上韓君精神壁壘基座的那一刻，他感覺到了一絲蘊藏其中的熟悉精神力，那是他第一次為韓君進行壁壘修覆時所遇到過的精神力，只是這一次，這股力量已經十分微弱，微弱得隨時都可能徹底消失。

“哈哈哈哈……”淩峰突然笑了起來，他並沒有去想趙弘光說的話是真是假，因為他的確相信魏辰是個連死後都還想幫韓君一把的男人。

“魏辰他一定是心甘情願被韓君殺掉的吧。”淩峰輕輕嘆了一聲，隨後轉頭冷冷看向了難受得滿頭滿臉都是冷汗的韓君，他還記得韓君對自己說出是他殺了魏辰時的目光，那絕對不是欣喜，而是深深的痛苦，就如現在一樣。

“所以，你想讓我怎麽幫你？呵，我可不會幫你們越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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